方玄昌，男，1996年毕业于吉林大学环境学专业。1999年开始从事新闻行业，先后在《科技中国》《中国新闻周刊》《科学新闻》等媒体供职。方玄昌在《中国新闻周刊》担任科技部主任期间策划过一些调查报道，著名的事件包括王振国“天仙液”（2004年）、刘“太医”（2007年）、肖传国“肖氏手术”（2009年），并参加过几次反伪科学辩论。
演讲主题: 既然转基因食品的安全性是确定的, 为什么社会上还有这么多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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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1860 年代, 铁路进入中国. 当时的中国人把火车视为 “魔兽”, 认为铁路的开通会破坏风水. 摄影在初入中国时, 人们认为在拍照的瞬间, 人的 “三魂七魄” 会被摄走一魂一魄, 直到八十年代仍然有人这么认为. 1901 年前后, 英国人和法国人在天津租借地建立了一家自来水厂, 当时有 “喝了自来水妇女会不孕不育, 如果怀孕的话生出来一定是怪胎” 这样的言论.
这三个故事告诉我们, 一种没有问题的技术同样可以遭遇到非常大的阻力和争议. 其实逻辑应该是这样的: 假如转基因真的是那么不安全的, 还会有争议吗? “三聚氰胺”, “地沟油”, “苏丹红” 这些真正有害的东西是没有争议的, 非常清楚. 转基因技术离我们的距离如此之近, 假如它真的有那么多的问题, 我们基本可以断定, 它不会有什么争议.
科学总是领先于社会的. 一项技术的大规模应用, 一定是在它产生若干年之后才会发生, 转基因技术更是如此. 对于转基因技术安全性的关注, 科学家是最早的. 一般来说, 科学家走在最前面, 政府紧跟其次, 而民众对它发起攻击, 产生担忧, 是远远落后于科学家和政府的.
从转基因的争论在中国发生一直到中国成为国际反转的中心, 持续的时间不到 10 年. 我把整个过程分为三个阶段.
(按崔永元的说法)
普兹太土豆事件是国际上对于转基因这个领域里面的危机公关问题第一次不恰当的一种做法. 其实当时普兹太已经 68 岁, 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 他是在延缓退休的过程中. 由于这个事件让他在这个时期退休, 也不能说提前退休. 但这个做法显然是不恰当的, 乃至于一直到今天, 在反转的阵营里面大家依然把这个普兹太当作一个英雄来看待. 这就是一个不恰当的危机公关导致的问题.
普兹太事件发生后不久, 这场反转的风波被国际地球之友和绿色和平组织推波助澜之后, 在美国引起了反响. 不到一年后, 美国第一次发生了反对转基因的一个事件. 反转阵营里面雇的一些人员冲击了当地的实验室.
这两个事件原本应该成为我们中国的预警, 但实际上没有发生. 因为那个时候, 中国从科学家到政府到民众对这两个事件都不是太熟悉.
2002 年的雀巢奶粉事件发生之后, 外滩画报报道出来之后, 在比较小的一个群体里面引起了恐慌. 这个恐慌成为一阵东风, 来推波助澜于下一个活动, 就是绿色和平组织马上接着这股东风发出了针对中国抗虫棉的安全性的一个质疑.
假如我来帮国家提谏言的话, 我会建议我们的政府在这个时候就应该出来澄清, 我们的抗虫棉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推出来的, 为我们的国家作出了多少的贡献, 它当前对环境的影响是怎么样的. 应该把这些基本的问题分析清楚, 可是我们没有做. 我们错失了最好的一次科普机会.
2004 年 12 月 6 日, 南方周末发了一组文章. 这组文章里面质疑中国的转基因抗虫水稻. 这就是张启发他们当时做出来的水稻要上市. 假如这篇报道没有出来, 那么我们的抗虫水稻应该在 11 年前就已经上市了. 这个时候我认为是政府在针对我们的舆论表现上过于软弱. 这个软弱让我们付出了非常惨重的代价.
这些事件发生之后, 整个社会在一系列谣言席卷之下, 没有一种声音出来对抗它. 导致了我们整个社会都视转基因为洪水猛兽. 而在这个过程中, 我们普通老百姓对转基因危险性的解读就是一条: 吃了转基因你的基因就变了, 就是转基因会转你的基因.
一直到 2008 年, 中国民众对转基因的担忧仅发生在非常小的一个人群中, 更多的人对转基因是不关心, 不了解的. 其实这是一种好事, 作为民众本来就没有必要关心这些专业的问题.
2009 年, 农业部给植酸酶玉米和抗虫水稻发出了三张安全证书, 引起了轩然大波. 转基因反对的声音从一个很小的群体一下子形成了全民大讨论. 2010 年以后的事件大家可能都已经听说过了. 当时郭成林发出了一篇文章叫做<金龙鱼, 一条祸国殃民的鱼!>, 最后他锒铛入狱. 这是彻底暴露了反对转基因的这些人他们究竟都是一些怎么样的成色. 他明确是拿了钱去帮人家办事, 就是为了利益而反转. 2012 年的时候, 黄金大米事件, 这是有史以来政府在对待危机事件的时候公关最失败的一次, 危机公关的经典失败案例.
从 2013 年开始, 这个时候政府意识到如果在这样下去的话真的是不行的. 我们的政府总是这样, 在一个事件处于感冒状态的时候不去管他, 一直到癌症晚期了这个时候再来挽救它. 真正改变转基因的舆论形势的是 2014 年, 习近平的讲话被公开发表, 他说道: 不能让外国公司把我们的市场全给抢占了. 这么一句话好像给了全国老百姓, 官员还有媒体都吃了定心丸.
通过前面这四个阶段, 我们来认真地分析一下——就是我一开始提出来的问题——转基因既然是安全的, 它的安全性在科学界是没有争议的, 那么他为什么会成为一种全民大讨论?
第一是媒体, 我们的媒体在 2009 年以前发声比较少, 但是凡是发出来的声音基本上都是反对转基因的. 到 2012 年的时候,黄金大米事件走到最高峰, 几乎一边倒地来污蔑转基因. 而且他们那些报道基本上都是拿谣言来当事实, 科学家的声音是完全被埋藏在里面体现不出来. 媒体本来应该是社会的瞭望哨, 可是我们的媒体却要把那些稻草人当作敌人的士兵发出呼喊, 一惊一乍, 最后整个社会乱了节奏.
第二个因素是我们的社会精英在转基因这个事件里面, 无论是左派还是优派, 一边倒都是反对转基因, 都是把转基因当作要亡国灭种的一个工具. 公共知识分子本来应该是整个社会的一个灯塔, 指引大家前进的方向.
第三个是科学家反应太迟钝. 科学家在这个问题上他应该是指引, 针对一个他本人所在领域里面的科学问题, 科学家它的科普工作是非常重要的. 在欧美国家科学家他们的本职工作里面就有科普这一项, 而在中国是没有的.
我们政府一再强调我们中国是零容忍, 表示我们是全世界管控转基因最有力的政府. 这个给老百姓传达一个什么信息? 非常明显: 为什么管控的那么严? 因为它不安全. 老百姓从中获悉的信息依然是不安全. 第二个是 “要慎重”, 对转基因问题提出慎重你一定要慎重, 不能轻易就提出慎重来, 慎重你就一定要约束之: 究竟哪个地方要慎重, 我哪个地方不慎重了? 中国当年就是过于慎重导致了全民的反转. 一股反转风刮起来之后你再进一步慎重的话, 不断地给人家灌输一种信息就是转基因要慎重是因为它不安全. 事实上, 转基因作为一种技术它本身是中性的, 如果不恰当去应用它, 它当然可以用来干坏事. 针对技术本身, 所有的技术都要慎重, 没必要针对转基因特指. 第三是产业化的步伐, 这是最近几年出台的, 就是说转基因在中国实现产业化三步走: 第一步是非食用(棉花), 第二步是间接食用(饲料), 第三步是直接食用. 这个政策出台我是非常吃惊的, 为什么会出台这个政策? 你就依然给老百姓灌输的一个信息就是: 他是不安全的, 所以要分三步走. 我们在 2007 年的时候批准了转基因番木瓜上市, 番木瓜不仅是直接食用的而且是生吃的. 连生吃的东西都已经上来了, 下一步按道理应该是怎么样呢? 主粮. “三步走” 提出来的时候这三步走已经走完了, 你还去提它干嘛? 所以我们政府在这个问题上他不是基于事实和科学, 而是基于自己的那种感觉. 最大的问题是, 我们在产业化方面迟迟不推动, 僵在这个地方, 这是最大的危机. 因为你僵的越久, 给老百姓灌输的不安全概念越深.
为何谣言钟情于转基因?
第一是转基因这项技术由于它的全面应用, 涉及到的领域非常多: 从医药到育种, 乃至于到未来的基因治疗. 那么它就势必会影响到传统行业里面的一些既得利益者. 尤其是那些有机食品的生产厂商, 不遗余力地来攻击转基因食品. 更早的是由于转基因是人类用技术手段去改变作物的性状, 一些宗教人士他接受不了, 他认为这是你人工干预, 在干预上帝. 在有这么多人刻意来妖魔化转基因的同时, 转基因还有另外这么几个特性:
第一个是它跟公众是零距离接触的, 因为它是要被我们吃下去. 第二个是中国人对食品总是有一种不放心的感觉, 因为中国人长久以来都相信 “病从口入”. 其次我们的政府在食品安全管控这一块出过很多事件, 这些负面事件都会不知不觉地融入针对转基因的质疑之中. 再还有就是国际间的利益关系, 这是由于商业化导致的. 欧洲自己不缺粮食, 它把转基因作为一种商业壁垒来设置.
我们老说转基因有一个好处就是便宜, 转基因食品一定是成本比传统作物要低的, 所以它会便宜. 科学家和政府理所当然地认为便宜的东西会更受欢迎, 其实这个放到中国来很有可能是不适用的. 假如我们最初引进转基因作物和粮食的时候就把价格放到天价, 很有可能转基因现在已经推动得很厉害, 我们的产业化已经走到很前面去了. 中国人总是主动地要求被骗, 你不骗我我很不高兴. 当一种东西很便宜卖给我的时候, 我是不接受的, 你把它往死里吹, 然后天价卖给我们 – 我们都知道那些有机大米, 卖 100 多块钱一斤, 它还卖的很好. 基因这个也是: 一方面**核酸, 他说我们是吃基因能补你的基因, 你就不怕那个基因把你补成老鼠吗? 他不怕, 因为这个东西很贵.
鸦片战争的时候我们中国人还知道, 国门被大炮轰开了, 我们自己要发展自己的炮弹, 发展自己的枪炮. 到了今天我们反而倒退了: 别人用转基因把我们的国门轰开了, 我们自己就不生产了, 我们就要反对这种东西, 而不是反对美国. 你既然反对转基因的话, 事实上就是在帮美国. 所以我有一个理论: 老污蔑我们拿了孟山都好处的那些人, 我可以把这个话抛给他. 从逻辑上来说的话, 你更有可能拿了孟山都的好处, 而不是我. 因为客观上, 我们是让中国的科学家跟孟山都对抗, 而那些反对转基因的人是在帮孟山都巩固它的垄断技术.
在这个宇宙里面你是找不出一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事物或者力量. 所以 “科学是把双刃剑” 这话是一句废话, 废话不值得我们去回答.
把过去的一些事拿过来类比, 一般人就会被他套进去了, 就认为这个问题是应该认真对待的. 其实大家仔细想想就知道, 他的问题问反了. 这个问题我是这样回答: 你说的对, DDT 过去没发现问题后来发现了, 这就如同传统食物过去没有发现那么多问题, 现在发现了. 所以需要更新的转基因技术来替代它.
考证百年以后, 几代人以后会出什么事的这种思维, 它隐含着一个暗前提就是用实践来替代科学. 生活实践能说明什么问题? 我们很多人都受这句话误导, 就是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这个话错的很离谱. 生活实践告诉我们太阳围绕着地球转, 科学发现马上把它推翻了. 伽利略拿一个望远镜看到木星周围四颗卫星就发现并非所有的天体都围绕着地球转…等等. 就是说实践能发现的东西永远是很暂时的, 它远离真理. 科学实验发现的那个结果离真理应该是最近的, 科学实验永远不是生活实践所能替代的. 所以大家一定要清楚一个基本的道理: 实践不能检验真理. 再举一个例子: 世界卫生组织底下的国际癌症研究中心把红肉和肉制品定为一类致癌物. 50 万年前人类最早掌握用火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开始吃烤肉了, 到现在我们吃了肯定是超过两万代了, 超过 50 万年, 我们有没有发现它致癌? 没有发现. 而科学实验几分钟就可以从烤肉里面分离出苯并芘, 告诉你, 这个东西是致癌的. 这就是科学实验的力量, 生活实践永远不可能达到这种效果, 它没有这个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