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井

今天去小区边上的小公园散步,意外发现小区中央修了一排洋井,一群孩子正在家长的监护下玩水。水井前是水泥台面,像浇铸模具一样镂空出四个大字:大国工匠。两边甚至还有固定好的水桶。于是我便瞬间想到自己的老家,想到离开那里之前,院子中央每天都能看到,经常就要操作的洋井。

请原谅我并不清楚这东西的学名,我只知道从小村里人就管那东西叫洋井。我甚至不清楚是哪个「yang」,并且很晚才意识到洋井的「洋」同洋车子,洋钉子里的「洋」一样——西洋的洋。不过我们那里已经很少人把火柴叫作「洋火柴」了。

洋井这东西,中间是空腔,上下各一个单向阀。上面的阀与外面的把手连接;下面的单向阀固定。当把手上下运动时,腔内形成负压,地下水被含水层的压力压到空腔内,再被压到上面单向阀的上方,由出水口流出。拜洋井所赐,我中学时学物理课的大气压部分理解地还蛮快。老家的村里没有那种影视、文学或游戏作品中常见的辘轳井,我猜那是在含水层更浅的地区才有。一探头就能看到水面,栓个桶下去就能取水,但我感觉即便有辘轳把装满水的桶摇上来,也还未必有洋井轻省。并且,无防护的水井,尤其是冬天,对于小孩子来说,常常化身吞噬生命的恶魔,这是我在李清晨的文章里了解到的。假如当年那群猴子遇到的不是常见的水井而是我老家的洋井,自然不会有倒映月亮的水面给它们捞。

公园里的洋井都比较迷你,应该是考虑到适配来玩耍的小孩子。老家的洋井要高大的多。对于小学时的我而言,需要双手举过头顶,才能将把手抬平。然后我便跳一下,用身体的重力将把手压下来,如此反复。当时从洋井里流出来的水看上去非常干净,使人忍不住趴在出水口那里,仰面朝天,让水直接灌进嘴里,十分过瘾。时至今日,若是看到有人直接饮用地下水,便要皱眉摇头,自己已是万万不敢。地下水虽视之清冽,饮之甘甜,但极可能含有病菌虫卵。冒腹痛的风险来换一时爽快,现在的我已经不会去做。

第一眼看到孩子们在玩洋井时我很高兴,有这样一个可以安全玩水的地方,他们便不会去更危险的地方了。现在一看到孩子玩水,便想到每年有多少孩子因之溺亡,继而想到马督工所说给孩子佩戴智能手环之建议。于是立刻满脑子都是这个小区域的安全风险评估,竟完全忽视了孩子们奋力操作的样子和激动的叫喊。等回过神来,又开始羡慕他们的天真烂漫——一个矿泉水瓶子,一架洋井,就能让他们兴奋半天。

偶尔我也会想,是不是知道太多不是件好事?知道的多便痛苦多,顾虑多。总是要追求十全十美,到最后必定一无所获。理论上讲,直饮地下水确有腹痛风险,河里游泳确有溺亡风险。但人从一降生起,就始终在冒风险。我们无法决定自己生于何种家庭,摊上何等样父母,拥有何种亲族,碰到什么水平的老师。即便走在路上,也有可能被失了智的某位司机一脚油门撞死。也许我们没有必要任何时候都想着规避风险,杜绝隐患。面对事情,总是怕自己做错,总是担心自己会后悔而不敢去迈步尝试;面对信息,总是疑心它要洗我的脑,它里面含的毒害之物要侵蚀我的心智,腐化我的灵魂;面对偌大世界,总是蜷缩在小角落里,在熟悉的小圈子守护着自己脆弱的安全感、归属感。这样真的对得起自己这条命吗?人们在面对这个世界时,多数会选择 survive,但必定会有人选择 live。我们可以选择尽最大的可能去躲避这样那样的雷区,但似乎也要尊重别人想经历多彩人生、想要丰富各种体验的自由。

2022.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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